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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年12月25日,有近1500戶業(yè)主的大興區(qū)中海國際港二期(簡稱中海國際港)開始交房,一場小區(qū)內的“戰(zhàn)爭”由此開始。
交“戰(zhàn)”的一方,是中海國際港業(yè)主、進駐小區(qū)的裝修商,以及向小區(qū)內運送裝修材料的建材商;另一方,則是一些不明身份人員。這些被稱為“沙霸”的人踞守小區(qū)門口攔截運輸車輛、壟斷小區(qū)內建材并開設“市場”、向裝修商收取并不存在的“業(yè)務員出入證”辦證費……
近半個月,新京報記者駐守中海國際港,目睹和親歷了小區(qū)業(yè)主、裝修商與“沙霸”之間的沖突、交鋒,在此過程中,部分業(yè)主和裝修商通過物業(yè)投訴、報警等方式,試圖與“沙霸”抗爭,收效甚微。
早在2015年初,新京報對北京市昌平區(qū)等地的“沙霸”進行過曝光,警方隨后進行打擊(本報連續(xù)報道),但為何“沙霸”屢禁不止?中海國際港小區(qū)物業(yè)負責人就此稱,他們只能協(xié)助調查處理小區(qū)內的“糾紛”。中海國際港轄區(qū)派出所民警表示,打擊“沙霸”取證等方面尚存在難度。
“就是不讓你進!看什么看,拿證兒也沒用,趕緊滾!”2015年最后一天的中午,中海國際港新房業(yè)主李華,拿著施工證到小區(qū)西門外,打算引導為自家運沙的車輛進入小區(qū),被一伙人攔下。
讓李華去小區(qū)門口接車,是為他家裝修的裝修商陳棟的主意,陳棟不敢自己前往,“我覺得業(yè)主出面應該能把沙子運進來,萬一那伙人打司機也好照應下,要是我露面,以后沒法做生意了啊”。
在已有上百人的中海國際港“小區(qū)維權委員會”QQ群里,多位業(yè)主稱遇到了同樣的情況,“那幫人壟斷了小區(qū)里的沙子水泥,外邊來人就打跑”,進駐小區(qū)內的眾多裝修商,也是敢怒不敢言。
來歷不明的攔車人
“沙霸”攔截拉沙車輛,威脅司機;建材商懼怕拒絕送料
自2015年12月25日交房至今,中海國際港僅西門可供出入,這里駐扎著兩撥人。
一撥是來自物業(yè)的保安,他們身著印有“特勤”字樣長款黑色制服;另一撥人則來歷不明,他們大多是東北口音,身著便裝。
兩撥人同時對進入小區(qū)的所有車輛進行盤查,但前者檢查的是車輛出入證件,后者注意的卻是車上有沒有拉建材。
為印證業(yè)主們的遭遇,1月5日下午約2點,記者聯(lián)系了賣沙子的商家,讓對方運送一車沙子到國際港小區(qū)西門。
約50分鐘后,運送沙子的金杯車向小區(qū)西門駛來,但還沒到門口,便被4名來歷不明的人攔住,要求查看車內貨物。不到2分鐘,金杯車離開,這些人又追上了車,對司機盤問了幾分鐘后才放行。
運沙金杯車司機攜帶的錄音筆,記錄下了他們交談的內容。幾名攔車男子紛紛威脅稱:“給過你面子了,怎么還敢來”、“你膽兒真大啊,趕緊走”……
在運沙車準備離開時,這些人又追上車進行警告:“下次別讓我看到你,也不想看到你的車!”
此前已被威脅過的金杯車司機稱,這些男子還記下了他的車牌號。
“有人試過從外面運沙子,都被趕跑了,后來賣沙子的都不敢來了”,多位小區(qū)內的裝修公司老板證實,那些來歷不明、攔截車輛的人實為“沙霸”。
中海國際港正北約1公里的興華建材城,記者隨機詢問了4家賣沙子的建材商,他們只要一聽到“中海國際港”就擺手拒絕:“前幾天送過兩趟,根本運不進去,業(yè)主也就不要了,我們賠慘了”。
“你要有施工證,我們就會讓進,但他們(‘沙霸’)不行”,小區(qū)西門來自物業(yè)的保安稱,不僅是沙子,小區(qū)內業(yè)主裝修所用的大理石、窗戶等也無法從外購買。
小區(qū)內設立“市場”
設“市場”壟斷小區(qū)建材經營,“沙霸”坐地起價獲暴利
小區(qū)裝修用的建材來自哪里?在業(yè)主和裝修商們的指引下,新京報記者在小區(qū)西門,找到了“沙霸”指定的一處“裝修市場”。
剛進西門,便能看到建材商們的商品展示位,有銷售人員在此向業(yè)主推銷產品。鋪位旁邊還有6間鐵皮房,有10余家商戶駐扎于此,經營范圍包括大理石、金剛網防盜窗、防盜門、格力空調、榻榻米、暖氣片、窗簾等。
1月3日下午,在西門附近,記者以商家身份咨詢一位“沙霸”,稱想要進入小區(qū)經營,被告知要繳納2萬元“壟斷費”,才能在這里擺攤位,“鐵皮房6萬元可以租8個月,包你壟斷”。
在小區(qū)內,記者曾目睹到有建材商因未交“壟斷費”,所賣的建材被“沙霸”強行搬走。
西門外的一處停車場內,堆放著大量的沙子、水泥和輕體磚,據業(yè)主們稱,這里是“沙霸”指定購買建材的地方。一些裝修工人在此將散裝的沙子裝袋后,再運入小區(qū)。
“除了這里,還能在別處買沙子嗎?”一名正在拉沙子的工人回答得很堅決:“肯定不行。”
按照“沙霸”的定價,從他們指定處購買的沙子,包上樓費后,每袋4元;鉆牌325型號水泥每袋20元;5厘米輕體磚每塊4元。
在興華建材城,建材商們報出的平均價是:沙子包上樓費,每袋3元;鉆牌325型號水泥每袋17元;5厘米輕體磚每塊3元。
裝修商們還稱,他們從“沙霸”處拿來的沙子,分量也不夠,“但這是剛開始還行,越往后給得越少,甚至外邊的一半都不到”。隨后,記者也從“沙霸”處購買了一袋沙子,目測比興華建材城袋裝沙子少近三分之一,分量輕了不少。
“一套兩居室,每家大概要多花400多元”,據多位裝修老板計算,正常情況下,一套使用面積約90㎡的房屋需使用約200袋沙子,上下浮動約20袋,另需水泥20袋、輕體磚10塊。若使用從“沙霸”處購買的沙子,需多用至少40袋,甚至六七十袋,再加上水泥和輕體磚,花費總共在1450元左右。而如果從外面的建材市場購買同樣數(shù)量、質量的建材,只需不到1000元。
高檔的建材,“沙霸”所獲取的利潤更驚人。在小區(qū)內經營大理石的葛壯壯說,裝修中海國際港88㎡的A戶型房屋,外面的大理石包人工費需1500元。但小區(qū)“市場”內大理石賣家給出的是2000元的報價,如使用中端天然大理石需約2500元。
同樣,小區(qū)“裝修市場”內銷售的金剛網防盜窗,每扇價格從340元至380元不等,在興華建材城,同樣的防盜窗,價格為300元左右。
“辦證費”不辦證
“沙霸”對小區(qū)實施“封鎖”,阻裝修商經營,借機收錢
新京報記者走訪了解到,進駐該小區(qū)的有約20家裝修公司,面對“沙霸”他們只有兩種選擇:或是交錢,或被“沙霸”用各種手段頻繁騷擾。
小區(qū)內一家裝修公司的老板王晨,回憶去年12月27日在小區(qū)內開張當天的情形,仍歷歷在目。
“早上10點還沒布置好辦公室,就有兩個人上門騷擾,說這里被他們承包了,我不能經營”,王晨說,兩名男子通知他,要做生意必須租賃西門外的鐵皮房。次日,另外2名東北男子再次登門,讓他必須交4000元“辦證費”。
2016年元旦中午,記者在王晨的辦公室里看到,有兩名男子登門,“必需給業(yè)務員辦出入證,辦證得交錢”。當王晨回應自己小公司只有一名設計師,并沒有業(yè)務員時,其中一名男子大聲質問“較勁是吧?”之后稱要在24小時內清空王晨的辦公室。
“他們也就是嚇嚇人,不敢亂來”,王晨對于這樣的威脅已習以為常。
但小區(qū)內的另一裝修商陳明喜,并不認為來自“沙霸”的威脅只是嚇唬。在他公司內,多名員工證實,此前大約有6名身份不明的男子在他們辦公室門外把守了2天,“不讓我們出去,業(yè)主也進不來,我們就只能呆著,悶了打打牌”。
陳明喜說,兩天后,出了2000元,和另一家合起來交4000塊,“沙霸”才沒有再登門,但裝修商們也沒有見到“沙霸”收費時所說的“出入證”?!板X交了就交了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”,另一位交錢的裝修商表示。
交了“辦證費”的多家裝修公司老板表示,在交錢之前,白天拉辦公用品進小區(qū)也會被“沙霸”阻攔,他們的辦公桌、電腦、飲水機都是趁夜色悄悄運進來的,如白天有急需要用的東西,只能從小區(qū)圍欄外偷偷塞進來。
裝修商們的偷運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。裝修商王林說,1月3日上午,他正要把炒菜鍋偷偷從東門的鐵柵欄門塞進來,被“沙霸”發(fā)現(xiàn)并喝停。
對于炒菜鍋也被“禁運”,王林認為是因為“沙霸”要強逼他們買小區(qū)西門的盒飯。記者發(fā)現(xiàn),在中海國際港小區(qū),被“沙霸”壟斷的盒飯每份12元,雖然味道難令人滿意,但它是小區(qū)裝修公司員工的唯一選擇,“要不只能到小區(qū)外很遠的地方吃飯”。
“拉鋸戰(zhàn)”較量
部分裝修商艱難對抗;“沙霸”陰影籠罩多個新小區(qū)
不是所有中海國際港小區(qū)的裝修商,都選擇向“沙霸”交錢屈服。
2016年元旦中午,當2名“沙霸”進入王林的辦公室時,他選擇了報警。
王林回憶,很快,兩名清源派出所民警趕到,詢問情況。民警表示,王林提供的視頻,無法證明小區(qū)存在“沙霸”壟斷沙子、上門騷擾等情況,并認為王林異地經營,會向工商局反映情況。
當天下午,王林嘗試從外拉沙子進小區(qū),“沙霸”并沒有阻攔,物業(yè)保安讓王林登記后便放行。次日,王林再次嘗試從外面向小區(qū)內拉沙,同樣未遇阻垃,還有2名“沙霸”去王林辦公室,“看了一圈就走了,什么也沒說”。
新京報記者發(fā)現(xiàn),在王林報警之后的幾天,“沙霸”有所收斂,很少出現(xiàn)在小區(qū)門口。但到了1月4日,一切又恢復了原樣,“沙霸”又開始逐一阻攔試圖進入小區(qū)的車輛,檢查是否運送沙子等“禁運”建材。
中海國際港小區(qū)一“沙霸”稱,不遠處康宜家園小區(qū),也是他們的地盤。
康宜家園位于中海國際港西南方約2公里處,有近1500戶業(yè)主。1月4日下午,在小區(qū)南區(qū)的北門外,一張桌子懸掛著“沙子、水泥、輕體磚”的廣告布,并附有電話。
小區(qū)內多家裝修公司稱,該小區(qū)2015年11月底交房后,便有數(shù)家“沙霸”在北門外“搶地盤”,但最后只剩了一家。在“沙霸”控制的半個多月中,“水泥沙子都不讓進”。
該“沙霸”團伙勢力范圍還不僅如此,根據一名“沙霸”說法,房山也有已被他們控制的小區(qū)。
1月13日,前一天才交房的房山區(qū)昊天大街西側的青春誌小區(qū)外,建起了5間與中海國際港小區(qū)相似的鐵皮房,其中一間已貼上了“五金建材小賣部”的標識。該處還有兩家裝修公司展示位,據小區(qū)保安稱,這兩家裝修公司已經“承包”了小區(qū)。
在青春誌小區(qū)門口,“沙子水泥輕體磚”的牌子也已豎起,“沙子上樓每袋3塊5,水泥每袋20”。記者注意到,蹲守在牌子旁的一男子,正是在中海國際港多次出現(xiàn)的“沙霸”。
“沙霸”誰來治?
小區(qū)物業(yè)稱會協(xié)助處理“糾紛”,民警稱執(zhí)法有難度“治標不治本”
“你說哪個小區(qū)沒有這種情況”,對于小區(qū)存在“沙霸”,甚至與保安一道“守門”的情況,中海國際港小區(qū)物業(yè)中建物業(yè)服務中心負責人稱,發(fā)生在門外的“糾紛”只能報警,小區(qū)內的“糾紛”物業(yè)會協(xié)助調查處理,但究竟如何調查處理,這名負責人并沒有做出說明。
“這些情況我們都掌握,也想把他們繩之以法”,記者向清源派出所兩名民警反映中海國際港“沙霸”情況后,他們表示,中海國際港的這伙“沙霸”,還涉足許多新交房小區(qū),警方也對其采取行動,但屢禁不止?!瓣P鍵是他們打擦邊球,即便打擊,也是治標不治本”。
對于記者提供的“沙霸”正在小區(qū)某裝修公司內,強行搬走商家大理石的視頻,民警認為作用有限?!耙曨l里,只能看到有兩個人在搬東西,身份、動機都無法確定”。
“這些情況,我們就是到了現(xiàn)場,也只能按糾紛,以批評教育的方式來解決”,民警說,雖然處理存在難度,但遇到“沙霸”還是要及時報警,以免受到傷害,在取證時也采取一些策略,如錄像取證同時質問對方“憑什么搬我東西”,如對方回復能證實其實施違法行為,有助于警方處理。
早在2015年1月,新京報記者經過長期調查,報道了昌平區(qū)路勁世界城小區(qū)“沙霸”橫行的情況,引起警方重視。北京市公安局調動刑偵、屬地派出所等警力成立專案組,控制12名犯罪嫌疑人,11人因涉嫌尋釁滋事罪被刑事拘留,1人取保候審。
此類警方打擊“沙霸”的消息不斷見諸報端,但“沙霸”卻層出不窮,漸成頑疾。
律師張新年認為,中海國際港小區(qū)內“沙霸”的行為,明顯違反法律,如“攔截他人、尋釁滋事”,“以其他方式威脅他人人身安全”等行為,《治安管理處罰法》均有明文規(guī)定,如果這些行為達到一定嚴重程度,則涉嫌尋釁滋事罪。
對于報警人向警方提供視頻線索,張新年認為,如果視頻中的內容顯示“沙霸”違法行為,警方應當介入調查、核實。此外,如果小區(qū)物業(yè)疏于管理,未能履行其應盡職責,則屬于違反與業(yè)主簽訂的服務合同。(文中李華、陳棟、葛壯壯、王晨、陳明喜、王林系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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